汉字和拼音字的 比较 ----汉字改革一 夕谈
本文作者:吕叔湘
翻译者的序文
英文版译者:张立青
1946 年,吕叔湘先生出版了一篇文章,名称是“汉字和拼音字的比较 ── 汉字改革一夕谈“。1984 年,<<文字改革>>转载了这篇文章。现在已经到了2005年, 离开文章第一次出版已经快要六十年。但是吕先生文章里的许多看法在学术和思辨上仍然站得住。他把许多有关汉字的似是而非或者完全让人钻进误区的神话铲除掉,然后拿汉字作为书写现代国语(现在在中国大陆叫做普通话)的文字功能来跟一个未来的(字母)拼音中文比较。
我们可以把吕先生赞成拼音中文的几个主要理由总结在下面:
- 拼音中文容易学习。这对扫除中国文盲有非常大的帮助。
- 拼音中文可以机械化。在吕先生写这篇文章的时代,机械化指的是使用方便的打字机。现在,机械化指的是能够顺利地在电脑上操作。
- 拼音文字的字母次序让编写索引很轻松。而索引让我们可以立刻获得现成的信息。这种信息检索上的方便对中国的种各种发展有极大的好处。
- 词典里按照字母次序排列的语词查起来很方便。使用词典对提高个人阅读和写作的能力以及吸取知识都很重要。
- 拼音中文更能反映中国的现代(共同)语言。同时,拼音中文会逼迫写文章的人必须考虑写得很清楚,而不能依靠汉字形旁所提示的意义(实际上很不周全)。这样可以促进中国早就应该有的接近口语的写作体裁。
- 等到大部分中国人都学会了拼音中文,而接近口语的写作体裁也成为主流以后,中国各阶层各行业的人就都会具有写作的能力和机会。这能促进现代化和民主化。
虽然吕先生认为使用拼音中文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酝酿,他还是提出了怎么达到目的地的步骤。他不排斥研究古代文献和文学作品,也不排斥汉字书法。但是为了中国人的现代生活,他主张要设计一套完整的拼音中文,要编写各种拼音中文词典,要培养推行拼音中文的人才,要编写拼音中文的教科书,要转写或者翻译古代的优秀作品,要出版拼音中文的刊物书籍等等。
吕先生写文章的时候,没有办法预测到中国在1955 年开始研究设计汉语拼音方案,1958 年正式定案通过。1996 年又通过了汉语拼音正词法。2001 年汉语拼音和汉语拼音正词法都写进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里面,让用正词法作为基础的汉语拼音成为正式的拼写和注音工具。值得高兴的是,吕先生在有生之年不但看见而且也参与了前面的两件事情。
1970 年代,吕先生主编的<<现代汉语词典>>按照字母次序,用汉语拼音为语词的汉字词头注音(词头就是一组语词共同使用的第一个汉字)。将近三十年来,这部词典一直非常受欢迎。现在更有一些汉英词典的中文部分按照单层字母次序排列(词条都是语词,全部用字母次序排列,请看注解五)。汉语拼音语词也已经应用在电子邮件,中文电脑软件,手机短讯,广告,中国人名地名的拼写等等场合。中文拼音正慢慢地在中国的社会浮现。
吕先生是中国现代化路程上的先行者之一。虽然有人讥笑他对拼音中文的憧憬是个美丽的梦,他却说,“我相信有一天咱们能看见这个梦变成事实。”
很感谢梅维恒教授和柯斯凡先生校读了我的英文翻译稿子。
-- 张立青
Author's Preface
[前言 ]《文字改 革》的编辑同志 要转载这篇文章 ,征求我的同意 ,我倒有点踌躇 了。一则在彼时 彼地写关于汉字 改革的文章,不 期然而然的写得 火气大了点。二 则文章发表将近 四十年,我国情 况大有变化,人 口增加了,文盲 减少了。四十年 前,识字的不到 一亿人,不识字 的有四亿;现在 ,识字的有七亿 多,不识字的不 到三亿。文字工 具得来不易,要 放下已经学会的 一种另学一种, 绝不像脱下长袍 换短装那么简单 。四十年前自然 不会对此作出足 够的估计。可是 我最后还是同意 转载。因为我相 信在现代化的生 活中拼音文字还 是有它的优越性 ,我的论点还是 站得住的,我要 让从来没有认真 想过这个问题的 人有机会认真地 想一想。我国的 文字改革将要经 历一个漫长的过 程,两种文字互 相补充,互相比 赛,最后将不是 孰存孰亡的问题 ,而是在日常生 活中何者为主的 问题。
-- 吕叔湘
汉字和拼音字的比较 ----汉字改革一夕谈
[主 ]下雨天留客 ,今天晚上你是 回不去的了。只 是寒斋无处不漏 ,累你在这里受 罪,如何是好?
[客 ]你我虽只半 城之隔,彼此忙 忙碌碌,也难得 会面。今天就着 这巴山夜雨,烹 茶剪烛 (1) ,作竟夕 之谈,倒也是不 可多得的机会。
[主 ]谈什么好呢 ?
[客 ]你平常主张 改革汉字,采用 拼音字,我一向 未敢苟同,今天 就拿这个做题目 讨论一番,你看 怎么样?
[主 ]你是客,我 是主,就请你先 发表你赞成汉字 的理由。
[客 ]不然。汉字 好端端的用了几 千年,你平白要 把它废除,改用 拼音字,自然应 该由你先说明何 以非如此不可的 道理。
[主 ]那么我就不 客气了。我认为 汉字不及拼音字 有四点。第一, 从学习的的观点 说,汉字难学, 拼音字容易学。 中国文化之久, 世界闻名,可是 文盲之多,也是 世界闻名。这个 一部分固然由于 国民教育的设施 还没有普及,一 部分也由于学习 汉字的困难,不 是短期间补习或 者自修就能收效 。中国小学毕业 的儿童运用本国 文字的能力远不 及欧美各国同一 阶段的儿童,这 个一部分固然由 于中国小学教育 办理得未能尽如 人意,一部分也 还是由于学习汉 字的困难。
[客 ]我所闻者异 于是。有心理学 家做过实验,说 明认汉字和拼音 字的快慢相同, 也就是难易相同 。理由是无论汉 字或者拼音字, 认识的时候都是 从整个的形体去 认识,认识汉字 的时候并不逐一 辨认它的笔画, 正如认识拼音字 的时候不经过辨 认字母的程序一 样。你承认不承 认这个事实?
[主 ]我承认这个 实验的结果,也 承认这个解释的 正确,但是我不 能不说,谁要是 就此断定学习汉 字和学习拼音文 字的难易相等, 可就犯了知其一 不知其二的毛病 了。
所谓知其一不知 其二,有两层意 思。第一,这种 实验里边的所谓 认字是指经过教 学之后的复认。 教学的程序是先 给字形,然后告 知字音和字义, 使它们和字形发 生联系。复认的 程序是先看见字 形,因已有的联 系而忆起字音和 字义。大凡儿童 初学认字,无论 是汉字或者是拼 音字,都是这样 。可是要是学习 的是拼音字,经 由这种方式认识 了若干字之后, 即使教师不去有 意提示,儿童也 会不知不觉的加 以分析,逐渐悟 出各个字母的音 值和拼音的条例 。这以后,他就 有了自学的能力 ,遇见一个新的 字,虽然没有人 教给他,他也会 读出它的声音。 又因声音而悟出 它的意义,只要 他的说话里已经 有这个字。从此 以后,他的文字 的词汇就自动地 跟着他的说话的 词汇扩展,只有 他的耳朵里没有 听见过的字,头 一次在书本上遇 见,才非有人教 给他不可,而且 他至少还能读得 出它的音。要是 学习的是汉字, 他就得不到这种 方便,始终得一 个一个地当作全 新的字去学,始 终得有人教给他 。因为每一个新 的字的读音和意 义都不能预测。 譬如说,一个英 国或者美国的孩 子,头一次看见 rose 这个字的时候, 尽管没有人教他 ,因为他认得 nose, rode 这些字,他就 会读得出它 (rose) 的 音。又因为他听 见并且说过这个 字音,他就知道 这个四个字母连 成的字形是什么 意思。可是一个 中国孩子头一次 看见“玫瑰”这 两个字的时候, 虽然他家院子里 种着 méiguèi ,他面 前花瓶里供着 méiguèi ,他成天价嘴 里嚷嚷着 méiguèi , 要是没有人从旁 指点,他又怎么 会知道这两个字 儿就指的是那个 花儿呢?
[客 ]你别欺负我 乡下人,我不信 英美的孩子看见 了 climb, foreigner 这些字也 会一读就对,就 知道是什么字。
[主 ]当然,欧美 的现行文字也有 拼法和读音不容 易一拍就合的场 所,英文里头这 种例子尤其多。 但是我们所设想 的拼音汉字自然 是有条有理,不 会让它像英文这 样凌乱的。而且 就拿英文来说, 到底是拼法有规 则的字多,不规 则的字少,所以 英美的儿童也往 往认字一两年之 后就会有一旦豁 然贯通的经验, 拿起儿童读物来 就可以爽爽快快 的读下去;中国 的儿童。就是极 聪明的,也要三 四年之后才能做 到这一步,这就 是吃了汉字的亏 。
而况我刚才说过 ,所谓知其一不 知其二有两层意 思,我这才说了 一半,还有更重 要的一半呢。文 字的学习包括认 字(从字形到音 义)和写字(从 音义到字形)两 方面,即使认字 的难易相等―― 我并不承认是这 么样,只是即使 是这么样――写 出汉字和写出拼 音字的难易也不 可同日而语。写 拼音字,只要记 得二三十个字母 和有数的几条拼 写规则,就能把 嘴里的字写在纸 上。但是汉字呢 ?除了一个个字 死记它的笔画或 它的构成的部分 和构成的方式以 外,没有什么简 便的方法。现在 人笔下白字多, 这是根本的原因 ;或是因为字形 记得不真切,多 写或少写或误写 了一部分,或是 上下左右写颠倒 ,或是连整个字 形轮廓都想不起 来,自觉地或不 自觉地写个同音 的字来代替。总 之,写白字是汉 字先天的病根, 汉字一天存在, 白字就一天不得 消灭。现在各级 学校里的国文教 师把大部分批改 作业的功夫消耗 在改白字这一件 事情上,反而没 有时间去指导用 字和造句,可见 汉字的影响语文 教学还不但是在 认字和写字的方 面,真是可怕。
[客 ]照你这么一 说,西洋人都不 写白字了!
[主 ]西洋人当然 也写白字。初学 拼写,条例不熟 ,写白字是不免 的,尤其是象英 文这种例外拼法 的字相当多的文 字。但是比起汉 字来,错误的机 会少多了。要是 拼音的条例不太 复杂,错误的机 会就更加要少得 多。
[客 ]汉字也有条 例,懂得它的条 例,也就不难学 。汉字的条例就 是六书,这是旧 时称为小学的一 个部分,现在管 它叫文字学。从 前的人讲究小学 ,所以不大写白 字,现在的学校 里不讲小学,所 以白字就多了。
[主 ]对于你这个 话,我有两点可 说。第一,这和 这儿的论点无关 。因为说汉字难 学习并不等于说 汉字无从学习。 即使文字学能帮 助汉字的学习, 要是文字学的训 练比拼音法式的 训练要多费时间 ,那么汉字仍然 是比拼音字难学 。其次,文字学 虽然能让我们了 解汉字的构造, 但是对于汉字的 实际学习究竟有 多大的帮助,也 还是大成问题。 在古时造字的原 则里头,由于字 体的变化,由甲 骨,金文而篆而 隶而楷书,象形 久已不“象”, 指事和会意本来 很抽象,不是一 望而知,应用最 广的只有形声一 条。现在通用的 汉字十有八九是 形声字。(六书 里头转注和假借 是用字的法则, 不是造字的法则 。)按说这些形 声字半边表声半 边表意,很合于 文字的理想;汉 字的所以停滞在 这个阶段,不再 向拼音文字的路 上发展,就是因 为这种形声字还 能对付一气。但 是这里边的声符 在古时候应用起 来就不十分严格 ,后来字音经过 种种变动,这种 音符更加有点名 不副实。很明显 的有两点。一, 一个音符不能表 示这个字的音, 如“通 (tōng) ”和“ 诵 (sòng) ”都从“甬 (yǒng) ”得声。“晚 (wǎn) ”字从“免 (miǎn) ”,“途 (tú) ”字 从“余 (yú) ”,这 种例子实在多得 很(有一天,我 的小女儿拿着一 本书大声的叫唤 “满面输快 (mǎnmiàn shūkuài) ”,我们始 而不懂,继而哈 哈大笑,但是你 能怪她吗?)二 ,同一个声音有 好些个声符可用 ,如“时,试, 仕,柿,驶,始 ,适 (適 ),室,誓 ”等字同音(声 调暂且不论), 分别拿“寺,式 ,士,市,史, 台 , ,至,折” 作声符。至于意 符,本来就只有 类别意义的作用 ,不能确切指示 字意。所以,就 认字而论,假如 没有人教给你, 你看见一个“试 ”字,只知道它 的意思和说话有 关,声符和“式 ”字相同或是相 近,可是你怎么 能猜出它是考试 的试呢?讲到写 ,你更没有办法 ,因为不但是声 符众多,意符又 何尝不可以不用 “言”而用“口 ”或“手”或“ 目”或“耳”, 于是在“试,诗 , , 。。。 。。 。拭。。。 。。。 。。 。,这么些 个形式之中你又 怎么决定一个呢 ?
[客 ]就算拼音字 学习起来比汉字 容易点儿,又怎 么样?文字的优 劣是不能光拿学 习的难易来判断 的啊。
[主 ]这个自然, 不过你也别太看 轻了学习难易的 区别。文字容易 学,就容易扫除 文盲。扫除文盲 这件事,在工业 化民主化社会里 边何等的重要, 不用我多说。我 只拿大家平常不 大注意的一件事 情来说说。你感 觉现在的创作文 学太疲弱吗?在 种种原因里头有 一个最重要的原 因是:写作的人 还是限于所谓” 读书人“。读书 人的生活大率是 狭窄而单调的; 许多在这个动乱 的社会里富有实 际生活经验的人 ,种地的,做工 的,撑船的,开 汽车的,当兵的 ,乃至各色各样 的混混儿,他们 有一肚子可歌可 泣可笑的材料, 他们能口若悬河 生龙活虎地”摆 “给你听,但是 提不起这支笔, 驾驭不了那些个 方块字。要是让 这些人在短期内 学会写字――自 然只有拼音字才 办得到――你看 会有多少蓬蓬勃 勃有真情实感的 诗歌小说涌现出 来!这不是我瞎 说,你只要看看 苏联和美国的文 学就可以知道。
[客 ]无论如何, 我不承认一种难 学的文字就是坏 文字,一种容易 学的文字就是好 文字。
[主 ]好,你听我 说我的第二个理 由:就文化工作 的效率说,汉字 效率低,拼音字 效率高。
[客 ]你这个话我 有点不明白。难 道汉字不能担负 文化工作吗?那 么咱们中国四千 年来是没有文化 的,一定要等洋 文字儿进来才会 有文化了!荒谬 !荒谬!
[主 ]我是说文化 工作的”效率“ ,你不必装作老 顽固,连这个意 思都不懂。现在 是讲效率的时代 ,效率就是快― ―当然还得要正 确,可是汉字容 易错,刚才已经 说过。要讲快, 汉字自然不及拼 音字――
[客 ]你是说汉字 写起来没有拼音 字快?你可知道 ――
[主 ]不那么简单 。我的意思是在 一切文化工作上 都是用汉字慢而 用拼音字快。原 故,拼音字能机 械化,汉字不能 机械化。
[客 ]哦,这里头 还有机械化,越 来越时髦了。你 倒说说,我倒听 听。
[主 ]拼音字的的 机械化可以分两 个方面。其一是 和字母次序有关 的――字母次序 就是 alphabetical order,你别 再打岔。汉字虽 然也有部首,可 是部首的数目太 多(一般字典都 依据康熙字典, 那里边分二百一 十四部),部首 一多,次序自然 不容易记牢,而 且分部里头也有 许多问题。有了 一套简单明了的 字母次序,第一 ,咱们就可以有 容易检查的字典 。字典这个东西 ,从小学生到博 学鸿儒没有一个 用不着它。可是 咱们中国的字典 查起来太烦难了 ,不但浪费时间 ,而且许多人望 而却步,索性不 去理它。譬如中 学生,该是请教 字典最勤的人, 可是现在的中学 生就最不爱查字 典。为甚么?你 说他们是读书不 求甚解,根本懒 得翻字典吧,偏 偏他们又不怕查 ,常常查英文字 典。中国字典不 但是难查,而且 还有一个缺点。 一个字有形声义 三面,普通查字 典是由字形求声 和义(在拼法严 密而无例外的文 字,音是不必查 的),可是有时 候咱们记得一个 字的音和义,记 不真他的写法( 这个情形在拼法 严密的文字也会 有的,尤其是在 初学者),在英 文,法文,德文 字典都有办法查 ,到了中文字典 就没有办法查了 。越是汉字的字 形难记,越是没 有法子查,你说 叫人着急不着急 。说句笑话,我 有时想起一个字 ,忘了怎么写, 常常去英汉字典 里查,譬如忘了 ”鬱 (郁 )“字怎么 写就去查 melancholy,还 管保十有九能达 到目的,你说这 岂不是又可笑又 可恨?
[客 ]得了,你别 把中文字典形容 得那么不堪。我 承认用部首的字 典确是不容易查 ,可是现在新发 明的检字法多得 很呀,什么四角 检字法,首尾检 字法,点线面检 字法,还有咱们 前任教育部长的 五笔检字法,以 及许多我连名字 都记不起的检字 法,还有些小字 典用笔画检字法 ――难道这么多 检字法里头就没 有一种能用吗?
[主 ]检字法层出 不穷,这就证明 汉字检字的病入 膏肓。你看见医 药界的情形没有 ?得了疟疾吃奎 宁,谁都知道; 治肺病的药就日 新月异,层出不 穷。为甚么,为 的是没有一种有 特效哇。
[客 ]就只字典难 查一点,也没有 什么大不了。
[主 ]你不能小看 字典,字典和辞 书是传播文化的 中坚分子。不信 ,你去书铺子里 打听打听,什么 书最销得开?《 辞源》,《辞海 》。比张恨水的 小说还强。再说 ,字典只是一端 而已。因为咱们 缺少一套字母次 序,不但没有容 易查的字典,也 没有容易查的书 目。图书馆是知 识的源泉,文化 事业的大本营, 但是图书馆的妙 用全在乎一套目 录。图书馆越大 ,目录越重要, 用汉字编的目录 也越透着左支右 绌。图书目录之 外,还有各种参 考用的印本书目 ,出版商的书目 ,也都是极有用 的东西。因为缺 少一套字母次序 ,中国书十本有 九本没有索引。 一本书没有索引 就变了半身不遂 (西洋书除文学 作品外,几乎没 有一本没有索引 )。尤其重要的 是综合性的期刊 论文索引,这是 使学术“及时” ,研究者事半功 倍的工具。这类 索引在中国是凤 毛麟角,检查起 来也不方便。至 于日报索引,简 直是付之阙如, 你要查一件事情 ,就得捧起大本 的报纸合订本来 一张张翻下去。 因为缺少一套字 母次序,中国的 地图除申报馆大 地图外没有一本 有地名索引,地 图的效用失去一 半。因为缺少一 套字母次序,电 话簿只能用笔画 排,同笔画的字 既多,头一个字 相同的商号和机 关更多,打电话 是求快,可是“ 急病偏遇慢郎中 ”。因为缺少一 套字母次序,官 厅,商店,学术 机关,私人,一 切卷宗卡片之类 没有一个简捷的 排比方法,办事 的效率减少一半 。
这一切,从字典 到档案,用汉字 检字,不但是繁 杂,而且不能让 你确定有还是没 有:不在这一部 ,得换一个部首 试试;九画里没 有,得到八画或 十画里去查查; 这一种笔顺或号 码查不着,可能 是另一种笔顺, 另外一种号码。 用拼音字,有就 有,没有就没有 ,立刻可以决定 。
要是沿用汉字, 我敢说咱们办事 和求学的效率至 少要打个对折。 全国的人一天里 头浪费在检查繁 重的字典,目录 ,索引里头的时间 该有多少?因为 缺乏应该有的目 录和索引而浪费 在大海捞针里头 的时间又有多少 ?因为缺乏应该 有的目录和索引 ,产生不可避免 的重复和缺漏, 我们工作在质和 量两方面的损失 又有多大?这还 是在识字的人占 少数,各种研究 和各种新式事业 刚刚萌芽的今天 ,要是真正现代 化起来,这种种 损失又将增加多 少倍?我不怕你 说我故作惊人之 论,我竟怀疑要 是继续应用汉字 ,咱们中国的现 代化能不能真正 成功。
[客 ]你说拼音字 的机械化有两方 面,这是一方面 ,我且不跟你辩 论,还有哪一方 面呢?
[主 ]还有一方面 是和字母次序无 关而是由于字母 的数目的。用拼 音字,字母的数 目通常不出三十 ,这对于文字的 书写,印刷和传 递都给予极大的 便利。字母数目 少,就可以有极 灵便的打字机, 比手写又快又清 楚。汉字也有打 字机,可是用起 来不会比手写快 很多,有些字还 没有。有了打字 机,一切文件很 容易留副本。不 错,手写也可以 用复写纸,但是 只能作副本用, 正本通常还是要 用毛笔或钢笔写 的。
[客 ]这也是现在 办公事的人的偏 见,银行,邮局 和商店里对于铅 笔写的文件就一 视同仁。只要做 官的人少讲究一 点他们所谓体统 ,多讲究一点你 所说的效率,这 个问题就解决了 。
[主 ]无论怎么说 ,有了拼音文字 和打字机之后, 一个打字员能做 现在两个乃至三 个书记的工作, 是不成问题的。 说到印刷,汉字 尤其相形见绌了 。用汉字排字, 得一个字一个字 地检,得跑来跑 去。在欧美各国 ,手排已经只限 于标题大字,所 谓 display,普通字一 概用机器排。无 论是 linotype 或是 nomotype , 检字就是打字, 打字有多快,检 字就有多快。人 家排八大张的报 需要几个排字员 ,咱们排两大张 的报需要几个排 字员,你不妨去 调查调查。不但 如此,用打字机 排字,错误的机 会少得多,又省 了许多校对的功 夫。甚至还有一 些咱们意料不到 的便利,我且拿 一件小事情来作 例。外国的论文 索引之类常有累 积式的,所谓 cumulative index,譬如三个月 出一次,第二季 出来的就管六个 月,到了第四季 出来的就把全年 的都依次排比好 了。这够多么便 利,可是一点也 不奥妙,只是用 的 linotype,一行一行 的铅字条第一次 印过了放在那里 ,第二次的铅字 条做好了就依字 母次序和第一次 的混合排列,如 此继续下去。汉 字的个个独立的 铅字能够办得到 吗?
再讲打电报,人 家也是在打字机 上发报,打字机 上收报。咱们呢 ?文字翻成数码 ,数码又翻成文 字,这样翻来翻 去,把功夫都翻 完了。咱们还没 收发到一千个字 ,人家五千个字 都不止了。而且 管保人家五千个 字错不上五个字 ,咱们一千个字 还得错上三五十 。现在大家闹“ 电报不如信快” ,虽曰人事,岂 非天命哉!再还 有,人家已经有 所谓电报排字机 ,把电报机和排 字机联合运用( 因为这两样无非 都是变相的打字 机),一个打字 的坐在甲地,就 可以同时在甲乙 丙丁几个地方排 字,这对于大报 馆是一大便利。
但是这种便利都 只有拼音文字才 可以享用,汉字 是只能望洋兴叹 。这书写,印刷 ,传递三件事的 不经济,对于全 国的人力又该是 多大的浪费?
[客 ]别的不说, 电报这一项我还 知道一点,外国 有所谓电报传真 的办法,咱们拿 来仿行,那么发 电报可以同样的 快,而且是真笔 迹。我相信凡事 只要肯下功夫去 研究,总会有办 法,汉字的打字 和排字也必有改 良的一天。而且 老哥这一番话完 全是功利主义的 议论。咱们不幸 而生在这个时代 ,不能不讲求一 点功利,也只能 适可而止,一定 要把机器抬到人 的头顶上去,也 就未免有点舍本 逐末了。
[主 ]电报传真的 手续并不简单, 即使这可以解决 电报问题,还有 印刷和抄写,还 是无法改进。你 说一定有办法, 我不敢这么乐观 。至于对于功利 主义的是非,恐 怕你我的看法也 决不会一致。你 说我舍本逐末, 我不知道你所说 的本是些什么。 在我的看法,不 讲究本固然不必 去讲究末,可是 不讲究末也就无 从讲究本。而且 在我看来,要是 因为改用拼音字 而能减短每个中 国人学习文字的 时间一年,增加 全国文化工作的 效率一倍(这都 是十分保守的估 计),这就和全 国人民的福利有 绝大关系,不能 算是微末了。
[客 ]得了,你我 的看法既然不会 一致,也就不必 节外生枝,还是 守着本题讨论下 去为是。你且说 你的第三第四个 理由。
[主 ]这两项理由 都是理想主义的 ,不是功利主义 的了,你听着。 我赞成拼音字的 第三个理由是从 沟通中西文化的 观点出发。咱们 的汉字用来标音 是非常笨重的。 现在外国人名地 名的译音大多数 是佶屈聱牙,如 “诺服给奥基厄 甫斯克”,“盖 德奥诺夫斯基” 之类,一般人见 了都直摇头。不 但难读难记,而 且我用这几个字 ,你用那几个字 ,读书的人也不 知道这是一个地 方还是两个地方 ,一个人还是两 个人。中国人的 世界知识的肤浅 ,这件事也得负 点小小的责任。 还有种种科学的 术语和一般文化 用语,有些是应 该翻译的,也有 些是国际通行, 不必翻译的。但 是因为汉字不是 拼音的文字,不 得不全部翻译。 译音固然是非驴 非马,译义也有 望文生义,译语 分歧,选字生硬 难记种种毛病, 例如 democracy 翻成“德 谟克拉西”固然 是無聊, dichloroethylsulfide 翻 成“二硫乙醚 ”也还是何苦多 此一举。要是改 用拼音字,译义 的字可以减少, 更无所谓译音。 人名地名当然是 名从主人,许多 国际通行的述语 也可以直写原文 。而且用了拼音 文字之后,中国 儿童从小认识这 些字母,懂得拼 音的原则,学起 外国语来也要便 当得多。
这一切都是便利 咱们中国人接受 国际文化。同时 ,中文采用拼音 字,外国人学起 来也更加方便, 中国人在文化上 的贡献也更加容 易传播到别的民 族里去。这对于 世界大同这个理 想的实现应该有 一点帮助。最低 限度也可以减少 一点误解。过去 在外国拍发汉字 电报,因为用数 码,要作密码看 待,平时加倍收 费,军事时期还 不能拍发,这是 小小的一例。
[客 ]人名地名译 音本来是没有必 要的一件事,中 国人看看翻译书 的大率都进过中 学,拼拼音并不 费事。不过插在 汉字中间太不顺 眼。至于述语译 义,我认为还是 一个好办法,德 文里头也常常译 义的。译音不容 易同化,直写原 文更要不得,妨 害咱们本国语言 文字的统一性。 世界大同固然是 崇高的理想,可 是咱们也不能太 屈己从人。
[主 ]要是大家不 肯屈点己从点人 ,世界的前途也 就黯淡得很。丢 开沟通文化不说 ,单单就中国语 文本身的发展说 ,我还有一个更 重要的赞成拼音 字的理由。咱们 的语体文自从新 文学运动到现在 ,快有三十年的 历史了,可是这 个语体文究竟“ 语”到了什么程 度,你我都很清 楚。赵元任先生 有一段话,很有 意思――诺,就 在这本《最后五 分钟》的序言里 ,我念给你听 :
白话文的运动到 现在差不多儿有 十二年了,可是 随便拿一段白话 文来念念,叫一个 人在旁边听着:
“歌德原文是很 美婉的,我底译 文不足方其万一 。”问他听得懂 吗?假如听得懂,再 听:
“这么好的景致 ,终于又相见了 !这样幸福旧游之地,终于又相见了!那边为 甚么这样的冷静 呀,窗子也没有 一个开着。这般 荒凉的凉台,当我 们从前一同坐在 那儿的时候,是 何等有生趣呀。 ”
这懂是可以懂了 ,可是谁听见过 有人这么说话的 ?我并不是说这 种半白 的白话文不好, 或是不应该,我 自己也有时候儿 写这类不成话的 白话。 可是这都是用汉 字写白话的糊弄 局儿。因为咱们 都认得汉字,懂 得文言, 所以把“之乎矣 焉。。。”改了 “的吗了呢。。 。”就算写白话 了。
赵先生说这句话 到现在又有十六 年了,情形还是 差不多;不信, 我念两段你听听 :
“当我预备接眷 来渝的时候,就 尝当街仰望,颇 垂涎那些商店的 楼房。”
“然而,既是邻 居,到底不同路 人,虽平素不相 闻问,却时时生 气相通。”
"户外看长脚蜘蛛 于仙人掌篱笆间 往来结网,捕捉 蝇蛾,辛苦经营 ,不惮烦劳。“
这些都是天天看 见的富于代表性 的语体文。所以 赵先生的结论是 :
所以不用汉字则 已,假如用汉字 ,还是写不成话 的白话散文较为便利。
这句话我们可以 修改一下,叫做 :假如用汉字, 写出来的一定是 不成话的白话文 ,因为汉字是管 看不管听的,写 文章的人也就只 顾人看得懂看不 懂,不顾人听得 懂听不懂了。于 是“文”和“语 ”还是打成两橛 ,岂不大大地违 背了当初提倡语 体文的本意?赵 先生接下去说:
再进一步说,汉 字最相宜的用处 ,还是用它来写 文言文,那就可 以写得恰恰不多不 少,这是它的逻 辑地位。
反过来说,要写 真正的语体文, 就得用拼音字。
用了拼音字,不 但是写文章的人 不能信笔所之地 凭仗汉字”拆烂 污“,而且文字 的运用有许多巧 妙,非用拼音字 没有法子办到。 文字的作用在于 代表语言,要能 把语言的隐微曲 折处传达得维妙 维肖,才算是发 挥了文字的功能 。譬如说,口语 里有许多字一向 没有蒙文言录用 ,现在语体文里 要用它,写成什 么样儿的汉字好 呢?结果是你这 么写我那么写, 弄得很不一致, 譬如有人写”别 扭“,有人写” 鳖扭“,有人写 ”麻胡“,有人 写”马虎“,这 种乱糟糟的写法 ,一改拼音字自 然就归于一律。 还有许多有声无 字的词儿,常常 因为没有适当的 汉字或是虽然有 而怕写出来引起 误会,就此牺牲 了不用的。文章 为之减色不少。
[客 ]这也只要大 家试写,久而久 之自然约定俗成 。《红楼梦》里 头不知道有多少 字是曹雪芹自我 作古后来就通用 开来的。而且你 说用汉字写俗语 有字形分歧之病 ,可是用了拼音 字要是依然有人 写 byeneou,有人写 bieniu, 有人写 mhahu,有人 写 maxu,又一律个什 么?
[主 ]你这是故意 捣乱。 国语罗马 字和中国字拉丁 化是两种拼音法 式。将来改用拼 音字,或是用这 种,或是用那种 ,或是另外制定 第三种,总之只 能有一种,决没 有几种法式同时 并用的道理。至 于“别扭”和“ 鳖扭”,“麻胡 ”和“马虎”, 你能说我的不是 汉字,我能说你 的不是汉字吗?
除了传写俗语, 还有传写方言。 咱们提倡国语, 可不是要消灭方 言,方言是消灭 不了的;无非是 说,一个人除本 地方言外还得学 着说和写国语, 用来代替以前的 文言。有方言就 可以有方言文学 ,而且就是在国 语文学里,有时 候也需要插进或 多或少的方言, 才可以增加文学 的真实性。这种 例子在现代外国 文学多极了。这 里有一本英文小 说选,我前天在 地摊上捡来的, 随处翻开都找得 着。你看,这是 英国约克夏人的 说话:
Nay, tha’s got nobbut one better half, and that’s me.
这是美国黑人的 说话:
Ef you do I’s gwine find out ‘bout it.
这是美国原来说 德文的移民的说 话:
Vell, I vas positiff, becawss I can see de whole ting.
这是英国人学大 陆上的人说话:
You onlee say that because you lak mine bettaire. Is not that so, darrling?
这不用拼音字能 办得到吗?
[客 ]方言也还是 可以用汉字写的 啊。吴语的和粤 语的弹词,小曲 ,剧本,小说, 都是用汉字写的 ,新文学家如李 劼人,沙汀的四 川话小说,刘半 农的江阴话民歌 ,徐志摩的硖石 话诗 (2) ,也都是用 汉字写的,又何 曾听说非用拼音 字不可?象《金 瓶梅》,《醒世 姻缘》,《海上 花》这些小说, 要是用拼音字写 了,请问能不能 还有这么多人欣 赏?
[主 ]用汉字写方 言的缺点有三。 第一,会造出许 多奇奇怪怪的汉 字来,使认识汉 字的人还是读不 出来,粤语里这 种字最多,如“ ”,“” 之类。其 次,只有吴语, 粤语等和国语相 去颇远的方言写 出来才显。象山 东话四川话之类 用的词语和国语 大多相同,写出 来不容易显出地 方色彩。最后也 是最重要的一点 ,无论哪一种方 言,一用汉字写 了,大家就会用 自己的方音去读 ,全然不是那么 一回事。你想想 看,用广东音读 《海上花》或是 用上海话读《红 楼梦》,你要笑 得肚子疼不?譬 如:
我是无拨功夫去 个哉,耐去阿好
自然是比
我是没有功夫去 的了,你去好不 好?
能传达地方色彩 ――这是刘半农 在《海上花》序 里举的例。可是 要依照北平话说 成:
Wǒ shì wú bù gōngfu qù ge zāi, nài qù ā hǎo?
成句什么话?要 是当时不写汉字 ,写成:
Ngou s mbeq gongfu chi geq tze, ne chi aq hae?
就是不会说吴语 的人也就能念得 大致不差了。这 点浅近的道理刘 半农,徐志摩他 们哪里会不知道 ,无非在汉字统 治之下不得已而 写汉字罢了。一 旦改用拼音字之 后,用方言做诗 编戏写小说的人 一定会多起来, 并且那里边还真 有好诗好戏好小 说。
[客 ]你的要求太 过分。我看汉字 也就很可以对付 。
[主 ]对付,对付 ,艺术是可以“ 对付”得的,还 有什么话说。― ―好,你要讲对 付,我就拿两个 极小极小的小玩 艺儿来请你对付 一下:
Mmméiyǒu (“没有 “,迟疑而后说 出)。
Y-o-ǔ-de shì (”有的是“ ,”有“字慢慢 说)。
多写两个”没“ 字和”有“字吗 ?那就变成口吃 了。其余如 ng,mm,hng这 些叹词,平常写 成”恩 “嗯” , “ ” ,“哼 ”,也都 大失真相。
[客 ]这些芝麻绿 豆大的问题我懒 得跟你辩,且接 着你的大题目讨 论下去。你说用 汉字就不能写真 正的语体文。你 这也叫做知其一 不知其二。你可 知道语体文也有 许多种,有可以 接近应该接近口 语的,也有不必 接近无从接近口 语的。前一种固 然可以用拼音字 ,后一种要是改 用拼音字可就糟 透了。譬如现在 报纸杂志上的论 文以及一般非文 艺的书刊,有用 语体的,而且也 有连你老兄也得 承认是写得很流 畅的,可是一改 拼音字就谁也看 不懂了。你知道 这是什么缘故? 这是因为咱们的 口语里的词汇太 贫乏了。小说戏 剧所以能比较的 接近口语,就是 因为口语能供给 作者所需要的词 语,只要嘴皮子 薄,谁都能写个 小说什么的。可 是文章的内容一 离开吃喝睡撒, 牵涉到“文化” ,“思想”等等 ,口语里没有那 些个字眼儿,你 叫写文章的人怎 么办?他要不用 些口语里没有的 词语,他的文章 就写不下去,这 些词语不从汉字 取材从哪里取材 ?这绝不是写文 章的人拆烂污, 实在是口语不争 气。咱们只该叫 口语赶上语体文 ,可是你反而要 语体文去迁就口 语,这怎么成? 唯其如此,正可 以证明现在此刻 汉字绝对不能废 ,废了汉字咱们 就除了吃喝睡撒 什么文章都写不 成了。
[主 ]你这番话很 有理由,不象刚 才说的那些话的 强辩。但是要依 你的说法,等口 语的词汇丰富起 来再采用拼音字 ,那就叫做“俟 河之清,人寿几 何?”而且要叫 口语赶上现在这 种语体文,那是 一辈子也赶不上 ,因为汉字跟文 言结下了不解之 缘,可是口语绝 对跟文言亲近不 来――要是他们 能拉到一块儿, 当初也不会分家 了。中国的口语 因为一向只供日 常生活应用,一 切高深细密的思 想都仰仗文言, 词汇贫乏点儿是 有之――可是也 不至于象你说的 只有吃喝睡撒四 件事。咱们现在 要扩大这个词汇 才够应用,所以 要添造许多词语 。要是这些新词 新语只能出现在 纸面上,不能溶 化到口语里去, 咱们的目的还只 是达到一半,“ 文”和“语”当 中还是有一道鸿 沟。可是只要还 在用汉字,这一 道鸿沟就永远填 不平。第一,写 文章的人有文言 词儿可用就不去 发掘口语里的词 儿。譬如写惯了 “怂恿”就不想 到口语里有“撺 掇”,写惯了“ 症结”就忘了口 语里说“病根” 。有许多文言词 语不该生吞活剥 地接受过来的, 因为写的是汉字 ,就忘了说和听 的便利,例如不 写“薪水和津贴 ”写“薪津”, 不写“整理军队 ”而写“整军” ,甚焉者就“美 婉”,“巧慧” ,“仰望”,“ 欣逢”什么都来 了。
[客 ]你不忙说下 去,我且问你, 你写不写这种文 章?
[主 ]写呀,怎么 不写?这正可见 汉字的诱惑力之 大,也就是所以 要反对。
[客 ]唉,天堂有 路你不走,活该 活该。你说下去 吧。
[主 ]第二,咱们 现在增加的词汇 有一大半是所谓 新名词,就是从 外国传来的新的 事物新的思想的 词语。这里头有 许多是不必翻译 的,我刚才已经 说过。那些可以 或是应该翻译的 ,因为用汉字翻 译,只顾眼睛里 看起来古雅,就 忘了嘴里说起来 生硬,只顾笔底 下写起来简洁, 就忘了耳朵里听 起来含混,使口 语里吸收起来非 常困难。不错, 因为这些新事务 新思想已经深深 的透进咱们的生 活,所以虽然生 硬,虽然含混, 咱们口语里还是 接受了大量的新 名词。可要是当 初不象你老兄说 的从汉“字”取 材而从汉“语” 取材,译一个词 语,顾到说起来 拗口不拗口,容 易混淆不容易混 淆,尤其重要的 ,顾到这个词语 里头是否至少有 一个成分是还活 在口语里头,这 些新名词溶化在 口语里一定更快 ,更多,更牢固 。譬如说,假如 不翻“舆论”翻 “公论”,不翻 “货币”翻“钱 币”,现在听得 懂和说得出这些 词儿的人一定更 多。
第三,汉字是拿 单字作单位的, 复音词的组织非 常自由。悲痛, 悲伤,哀痛;差 别,差异,殊异 ;郁闷,抑郁, 忧郁;记叙,叙 述,记述,叙写 ,写述――这种 情形多极了。要 叫口语接受,接 受哪一个好呢? 还是全都接受呢 ?
用汉字写语体文 ,在三十年前刚 刚提倡语体文的 时候是一种不得 已的妥协,并且 不失为因势利导 ,减少反对的力 量。这个妥协的 ,糊弄的局面应 该有一个结束, 因势利导应该导 到一个地方去, 不能尽着往死胡 同里钻。为了促 进口语词汇的扩 大,为了保证笔 语词汇和口语词 汇的合流,换句 话说,为了语体 文的正当发展, 为了把它从文言 的黑影里解放出 来,非用拼音字 不可。
[客 ]乍一改过来 的时候,现在写 文章的人都只能 搁笔了。
[主 ]没有的话。 文言初改白话的 时候,虽然也有 一部分人跟着文 言同归于尽,可 是一般而论,写 文章的人只见多 起来。汉字的改 革也会有同样的 结果。初初改革 的时候,自然要 有点小困难。写 文章的人不能信 笔写去,得动动 脑筋,尤其是得 动动嘴,要选择 ,要扬弃,不得 已的时候,也许 要在一个词之后 注上汉字,跟咱 们现在在新名词 之后注上外国字 一样。从语体文 的立场看,困难 是早就在那里的 。用汉字是躲避 困难,掩饰困难 ,用拼音字是把 困难暴露出来, 努力克服它。是 的,这对于写文 章的人是一个考 验,逼他用出他 最大的力量,不 让他依傍文言偷 懒。要是他只会 躲避,只会依傍 ,那也只能让他 跟着那半生不熟 的语体文同归于 尽。或者索性退 回去写文言文, 和他的同志们去 唱和,去叹息。
[客 ]你说话真厉 害。你是一定考 得过的了。承你 指示我们这些老 朽的出路,感谢 之至!
[主 ]我个人考得 过考不过没有关 系。一个人不能 为了自己的方便 牺牲他所见到的 真理。我考不过 ,我就不写文章 ,自然有比我们 行的人出来把握 这个更好的工具 ,写出更好的文 章。
[客 ]你的话完了 没有?
[主 ]我的话完了 。要不要我把我 的理由总结一下 ?我赞成拼音字 ,一,因为要中 国文字容易学习 ;二,因为要中 国文字能胜任现 代的高速度的文 化工作;三,因 为要中国的语言 文字更容易接受 国际文化;四, 因为要充实中国 口语,解放中国 语体文。现在该 听你的了。
[客 ]累了吧,喝 杯茶。你且少安 无躁,听我一一 道来。我赞成汉 字,反对拼音字 ,有五个理由― ―我不敢说五大 理由,理由强大 还是弱小,一凭 足下裁断。
第一,拼音字有 时间性,汉字是 超时间的。这有 两个后果:一, 用汉字可以通古 今之情;二,用 拼音字变乱纷纭 ,遗患将来。拿 第一点来说。咱 们汉字往少里说 也已经有了三四 千年的历史。最 早的甲骨,金文 跟现在的字体相 差太远,姑且不 去说它。周秦之 际是中国学术史 上最光荣的时代 ,诸子百家著书 立说,虽然已有 二千多年,他们 的书我们现在还 是看得懂。
再来看采用拼音 字的民族,象英 文才不过一千年 的历史,不但古 英文现代人已经 一字不识,连十 四世纪乔叟的作 品都要有专门训 练才读得下去。 这完全是因为拼 音字有一个内在 的矛盾:语音要 变动,拼法要不 要跟它变动?跟 它变动,象前半 期的英文,结果 是后人看不懂前 人的文字。不跟 它变动,象后半 期的英文,结果 是拼法和语音分 歧。不如汉字以 不变应万变,虽 然不冒充标音正 确,倒还能聚古 今读书人于一堂 ,使我辈还能沾 溉一点古圣昔贤 的遗泽。
[主 ]你这个话未 免把问题看得太 简单了。咱们这 一辈人能够马马 虎虎看一点古书 ,不尽是汉字的 功劳。主要还是 因为咱们从小就 学习文言文的缘 故。不必先秦诸 子,就是唐宋以 后的文章,你拿 来给语体文出身 的现代青年试试 看,看他读起来 比现代英国人读 乔叟怎么样?大 凡一种语言的变 化有三个方面, 一是语音,二是 语法,三是词汇 ,后者又有两类 ,或是整个的古 字死去,新字产 生,或是一个字 的古义死去,新 义产生。汉字胜 过拼音字的无非 是能使语音的变 化不生影响罢了 ,对于语法,对 于字和字义的新 陈代谢,又有什 么控制作用呢? 你提到乔叟,这 儿有他的诗集, 咱们随便找个例 子:
And palmeres for to seken straunge strondes.
To ferne halwes, kowthe in sondry londes…
这两行诗不是现 代人一看就懂的 ,可是里边只有 seken, straunge, londes 三个字是仅 仅拼法变动,其 余的字一方面有 and, for, to, in 这些字拼法跟 现在的一样,另 一方面有 palmeres, strondes, ferne, halwes, kowthe, sondry 这些 字或是整个已死 ,或是文义和现 在有出入,都不 仅仅是拼法问题 。咱们不妨另拿 两行来比较:
When that Aprille with his shoures soote.
The droghte March has perced to the roote.
这里头没有死字 和死义,虽然好 几个字的拼法跟 现在不同,除 soote外都一望而知 ,所以现代人读 起来并不太费事 。
让咱们再在中国 古书里找一个例 子,是我在一篇 文章里用过的, (3) 就是孟子里的“ 弃甲曳兵而走” 。这不是怎么特 别深奥的一句, 可是分析起来, “而”字是个现 代不用或不这样 用的语法成分, “曳”字是个完 全死了的古字, “兵”和“走” 的古义都和现代 的意义不同,“ 甲”字的现代意 义(铁甲,装甲 )和古代的意义 有出入,只有“ 弃”字还活在“ 放弃”,“遗弃 ”这些词里头, 虽然也已经不单 独用。一个没有 受过文言训练的 现代青年是否能 一看这句书就能 完全地正确地了 解?汉字是颗烟 幕弹,使你乍一 看好像二千多年 前的文字和二千 多年后的文字相 同,其实相同的 只是字形而已。 (严格说,也只 是汉以后的情形 ,汉以前字体不 同,也跟拼音文 字的古拼法有几 分可以相比。) 真正可以通古今 之情的不是汉字 本身,是因有汉 字而产生的文言 文。
[客 ]那么你承认 汉字可以减少古 今文字的隔阂至 少到三分之一, 不失为一优点?
[主 ]这个我承认 ,不过我认为汉 字的这个优点必 须和文言联合起 来才相得益彰。 要是咱们中国人 必须普遍地学习 文言,自然应该 开头就学汉字, 省得学习两套文 字。否则就没有 必要。
[客 ]可是拼音文 字过了些时候就 会发生拼法和读 音不一致的毛病 ,这是你也承认 了的。要是咱们 改用拼音文字, 几百年之后也变 成和英文一样的 凌乱,那又是何 苦来多此一举?
[主 ]你不应该拿 英文来作例子。 英文拼法的凌乱 有它的历史原因 :一则它受了诺 曼人带进来的法 文拼法的影响, 一种文字里边有 了两种拼音系统 ;二则英文的拼 法固定得较早, 后来有过重大的 语音变动,拼法 却没有很大的改 变,所以特别显 得这样乱糟糟的 。拼法固定较迟 而又受外来影响 不多的文字如德 文,就比英文整 齐得多。咱们不 采用拼音文字则 已,要是采用拼 音文字,自然只 准有一种拼音法 式,而且要慎重 制定一套最适用 的法式。同时, 我要提醒你一个 事实:语音的变 动虽说是一种自 然的趋势,可是 也和种种社会条 件有关系,如交 通,阶级制度等 等。尤其是普及 教育,能大大地 限制语音的变动 。大家都会读书 看报,都常常读 书看报,大家的 语音无形之中就 受了拼法的拘束 ,不至于变动得 太远。近代英文 里有所谓“拼法 读音”的现象, 如 bankrupt里的 p, perfect里 的 c,原来都是不 读音的。有声电 影和无线电广播 也很重要,它们 维持一种语言的 语音一致,而语 音的变动,咱们 知道,大多起源 于地方性的变异 。咱们提倡拼音 字,最大的目的 就是要用来普及 教育,教育越普 及,拼法和语音 分歧的危险就越 小。就让三五百 年之后两者之间 又有了相当的距 离,咱们也不妨 再来修正一次拼 法。至于少数字 的语音变动,更 容易办。一个字 的意义常常在那 里变动,比了字 音的变动快得多 ,一本好的字典 时时在那里修改 ,把不通行的字 和不通行的字义 注明(这是指大 字典说,小字典 就简直抹去), 把新生的字和新 生的字义添上。 为甚么一个字的 拼法不能让负责 的国家学术机关 斟酌需要在相当 时期修正修正呢 ?
[客 ]少数字的拼 法修改,读书的 人可以靠字典来 帮助,要是大批 的修改起来,读 书的人怎么办?
[主 ]这个问题也 不难解决。要是 那本旧拼法时代 的书新拼法时代 的一般人还爱读 ,就在重印的时 候照改一下,好 比现在咱们念的 莎士比亚已经把 四开本,对开本 的拼法现代化了 一样。要是只有 少数人要去参考 ,揣摩一下旧拼 法也不太难。这 自然稍微有点不 便,可是天下的 事情没有有百利 而无一弊的,拼 音字优点很多, 这一点小小的不 便也不能顾及了 。而且这比了第 一次改用拼音字 的时候处理汉字 书籍的问题简单 多了――关于这 个待会儿再谈。 现在请教你的第 二个理由。
[客 ]我的第二个 理由是:拼音字 是地区性的,汉 字是超地区的, 因此汉字能帮助 民族的团结,拼 音字会助长方言 的分裂。咱们中 国人多地方大, 各地有各地的方 言。二千年来, 汉民族虽然在政 治上有时分裂, 在文化上始终统 一,全靠汉字来 维系。要是当初 用了拼音字,咱 们中国也早就闹 成欧洲拉丁文废 除以后的分崩离 析的局面了。就 拿现在来说,一 个北平人,一个 上海人和一个广 东人到了一处, 要是各说各的方 言,别说是三天 ,三年也说不到 一块儿。可是不 怕,只要面前有 一支笔一张纸, 就能上天下地无 所不谈。这就是 汉字的妙用。反 过来看拼音字, 既然拼音,自然 只能拼一地之音 ――要是斟酌各 地的语音,舍短 取长,必然弄得 四不象,哪个地 方的人也学不好 ,第一次“国语 ”注音字母就是 这样失败的。既 然只能拼一地之 音,就只有那个 地方的人容易学 会,对于别的地 方的人就很不方 便,和学汉字一 样难,不如直截 了当大家学汉字 。要是给全国各 地方言分别拼音 ,那么一国之内 有了多少种文字 ,必定影响全国 的统一。
[主 ]中华民族历 史上的团结是否 全靠汉字,我不 是历史学者,不 敢乱说。但是近 代欧洲的分裂自 有种种原因,如 民族,宗教,交 通等等,你要把 这个罪名一古脑 儿加在拼音文字 身上,未免有点 冤哉枉也。即使 中国的情形两样 ,汉字确实建立 过团结的大功, 现在让它功成身 退,也没什么不 可以。现在咱们 的民族会不会闹 到四分五裂,要 看民族意识是否 已经具有决定性 的团结力,跟用 不用拼音文字没 有关系。至于你 说北平人,上海 人,广东人到一 处可以拿纸笔代 唇舌,这正是一 件不幸的事实, 是我们正在努力 要消灭它的。而 且,请问全国人 民之中又有百分 之几是有能力笔 谈的?
[客 ]这是教育没 有普及的缘故, 是暂时的现象。
[主 ]你的意思是 要单纯靠汉字来 普及教育?凡是 对于这个问题稍 稍留点心的人都 知道这是几乎不 可能的事情。退 一万步说,就算 有全国人都能笔 谈的一天,仍然 是大不幸的事情 。因为可以用嘴 说的地方还是要 用笔写,是万分 的不便。与其让 汉字来统一,还 不如让一种全国 性的语言来统一 。
[客 ]我也赞成统 一国语的呀。可 是在国语没有统 一以前就不能不 借重汉字,拼音 字是万万要不得 的,它一定妨害 国语的统一。― ―我这也是退一 万步说,丢开汉 字的其他优点不 谈。
[主 ]跟你的意见 相反,我认为助 长方言的势力的 是汉字不是拼音 字,拼音字倒能 促进国语的普及 。这个话你觉得 奇怪?一点也不 奇怪。你知道汉 字所以能通行全 国是有一个条件 的:让各个地方 的人拿方音来读 (汉字 )。要是全国 只准有一种读音 ,那就更加不容 易跟本地口语联 系,学习起来更 加困难。许多地 方分别“读音” 和“话音”,读 音比较跟官话音 相近,但还是不 完全相同,而且 都只有一部分字 有这种分别,要 是全部的字都有 这种分别,就苦 不堪言了。所以 用方音读汉字是 自然的趋势,现 在各地小学里教 的是“国语”, 读的还是方音, 可见这个趋势不 容易打破。这不 是汉字助长方言 的势力,妨害国 语的统一吗?要 是改用拼音字, 自然得按照拼法 学习读音,国” 文“和国”语“ 再也分不开,必 得一块儿学习, 岂不是国语更容 易普及?
[客 ]不是有人主 张各地拼各地的 方言吗?不是你 也赞成有方言文 学吗?那还统一 个什么国语?
[主 ]这两件事情 不能混为一谈。 拉丁化派主张顾 全事实,把全国 分成几个方言区 ,暂时各拼各的 方言,等它互相 溶合产生一种全 国性的语言。国 语罗马字派以及 一些对拼音法式 没有成见的人, 主张选定一个有 力量的方言做国 语,事实上都赞 成用北平话,拿 来推行全国。无 论那一派,都没 有主张永远各地 拼各地的方言的 。至于国语之外 ,方言是否存在 ,是客观的事实 ,不是咱们能作 得主的。既有方 言,即使你不给 它制定字母,也 自然会有人拿国 语字母加加减减 去拼写,跟现在 英文里的情形一 样。总之,即使 有方言拼音字, 对于学习国语也 有益无害,因为 从方言拼音字里 学会了字母的音 值(也许有几个 字母要稍稍调整 ),又学会了拼 音的原则,学习 国语自然更加容 易。譬如广东人 读“科学”是 fo hok, 在用汉字的时代 ,要是没有人教 给他,他怎么样 也不会知道这两 个字在北平话或 一般北方话里怎 么读。要是用了 拼音字,无论写 成国罗式的 ke shyue 或 者拉丁化的 ko xyo , 他就都会读得出 来了。
[客 ]我的第三个 理由是汉字细密 ,拼音字粗疏。 咱们中国文里同 音的字太多了― ―你不是有一本 国音常用字表吗 ?拿来我翻一翻 。你看,“之” 字音不分四声有 六十个字,里边 光是去声就有二 十六个,“鱼” 字音不分四声有 六十八个字,里 边光是阳平声就 有二十八个。要 是采用拼音字, 请问如何分别? 只有用汉字。清 清楚楚,丝毫不 乱。
[主 ]不错,汉字 里头的同音字太 多,这该是制定 拼音法式时候最 头疼的一个问题 。可是我要先反 问你一句:为甚 么咱们说话的时 候没有同音字的 问题?除了说到 人名地名的时候 有“弓长张”, “舞阳,跳舞的 舞,阴阳的阳” 的情形外,平常 说话里头可需要 “什么什么的什 么”这种说明不 需要?既然说出 来不至于误会, 何以写下来就要 误会呢?咱们知 道,古代汉字的 同音字并不多, 后来语音变化, 许多古代所有的 语音分别都消灭 了,同音字就增 多起来。但是说 话是人生不可须 臾离的一件事情 ,同音的字多了 说话很不方便, 于是或是加添词 尾,或是联合两 三个字当一个字 用,汉语渐渐由 单音词走上复音 词的路,这是语 言上的代偿作用 ,正如生物的有 代偿作用,象盲 人的听觉和触觉 就比普通人发达 一样。以现在而 论,汉字的“同 音字”虽多,汉 语的“同音词” 并不多。就拿你 刚才说的“之” 字音的字来说, 六十个字里头, 现代汉语里用到 的只有半数,里 头当作单音词用 的,阴平只有“ 织”和“掷”( 限于掷骰子一义 ),阳平只有“ 直”和“值”, 上声只有“纸” 和“只”,去声 只有“治”和“ 置”(限于置产 业一义)。这四 对单音词一有上 下文决不会相混 ;其余“支,枝 ,肢,知,蜘, 只 (隻 ),汁,脂, 植,殖,职,姪 ,止,旨,指, 志,至,稚,智 ,制,製,痔, 秩,貭”这些字 都只用在复音词 里头,“之”字 只见于成语,更 不成问题。“鱼 ”音字的问题更 加简单,六十八 个字里头只有二 十六个字是现代 语里用得着的, 这里边,“迂, 榆,愉,俞,于 ,盂,馀,娱, 语,宇,羽,喻 ,裕,御,誉, 欲,预,遇,狱 ,寓,育,域, 芋”等字都只见 于复音词或成语 ,只有阳平的“ 鱼”,上声的“ 雨”,去声的“ 玉”是单音词。 象这种情形,只 要词儿连写就都 不成问题。拉丁 化,国语罗马字 ,以及任何其他 拼音法式,没有 一个不主张词儿 连写的;国罗并 且主张拼出声调 ,更加保险。请 问你还有两个什 么理由?
[客 ]我的第四个 理由是汉字简便 ,拼音字繁重。 用汉字写文章, 简单明了,用拼 音字就啰嗦不堪 。一页汉字书用 拼音字来印非两 页不可。这种浪 费人力物力,我 实在不敢赞同。
[主 ]想不到你会 说出这种糊涂话 。汉字何尝简便 ?要是真正简便 ,谁也不会赞成 拼音字了。我懂 得你的意思,你 说的简便是说可 以不照实际语言 写,例如嘴里说 “今儿个晚上” ,笔底下却写“ 今晚”,嘴里说 “大门外头”, 笔底下却写“门 外”,简便确实 简便,可是这只 是文言的简便, 不是汉字的简便 。现在语体文流 于半生不熟,一 半就是因为贪图 这种简便。
[客 ]只要是简便 就成,什么叫做 生,什么叫做熟 !
[主 ]要是拿字数 少算简便,那么 文言比用汉字写 的语体文更简便 ,绕了这么个大 圈子,又回到文 言白话的问题上 去了。刚才咱们 讨论语体文的正 当发展的时候, 我的话已经说了 不少,我想可以 不用再说了。
[客 ]可是你别忘 了你并没有把我 说服。
[主 ]那是另一问 题。你我现在讨 论的是汉字本身 和拼音字比较起 来哪个简便的问 题。一个字对一 个字,拼音字比 汉字简便,除非 准许用汉字的时 候大量地用简笔 字。拼音字的一 个音段最多不过 六个字母,平均 只是四个字母光 景,汉字十几笔 的很多,平均也 总有八九笔。譬 如“中,华 (華 ), 民,国 (國 )”四个 字在汉字里头不 算繁的,“中” 字只有四笔,“ 民”字只有五笔 ,可是四个字加 起来还是有三十 二笔。拼成国罗 式的 Jonghwamingwo 只有十三 个字母,拼成拉 丁化式的 Zhungxuaminguo 只 有十四个字母( 一般说起来,拉 丁化的拼法还比 国罗式短些), 你说是哪个简便 ,哪个繁重?
[客 ]你不能拿拼 音字的一个字母 来抵汉字的一笔 呀。
[主 ]你也不要忘 了拼音字是蚯蚓 似的一笔连着写 下去,汉字是一 笔一笔的分开的 呀。就让放宽点 儿算,一个字母 抵一笔半,不, 抵两笔,也还是 不会比汉字繁重 的。其实咱们这 种锱铢较量根本 是不必的,用了 拼音字就可以打 字,用汉字只能 手写(中文打字 机的笨拙,不用 再说),比较起 来倒是那一种节 省人力?至于印 刷起来汉字所占 面积较小,这倒 是事实,可是也 不至于象你所说 有一与二之比。 再说,这是拿中 文常用的五号字 跟西文常用的印 书字母比较,可 是中文五号字有 这种大小的字母 的疏朗醒目吗? 恐怕只有四号字 的清晰程度才可 以相比,那么所 占的篇幅也就差 不多了。用汉字 ,节省的不过是 少许纸张,可是 写起来多费许多 时间,读起来多 费许多目力,请 问纸张宝贵还是 时间和健康宝贵 ?
[客 ]我还有一个 理由,这是你怎 么样也驳不倒的 。汉字美观,拼 音字就让不算丑 陋,反正也谈不 上好看。汉字的 形体能引起咱们 的美感,譬如“ 鸳鸯”,“玫瑰 ”这些字,看起 来多美,写成 yanjang和 meigui,多么索然 寡味!而且用汉 字,字字整齐, 做诗做对,有一 种整齐的美,拼 音字绝对办不到 。再要讲到书法 ,这是咱们中国 独有的艺术,连 洋人也佩服得了 不得的,一改拼 音字,不成问题 要毁得干干净净 。我不信你全身 二百多根骨头里 头就连一根雅骨 也没有。
[主 ]你这个理由 更加乏了。你的 话分三点,让我 一一答复。第一 ,文字的美完全 是由联想而生。 你看见“鸳鸯” 二字觉得美,你 看见“垃圾”二 字还觉得美不觉 得?看惯了“鸳 鸯”觉得“鸳鸯 ”美,看惯了 yanjang也会觉得 yanjang美 ,无非是看见字 形,联想到它的 声音和意义,因 而生出美感。一 个不识字的人, 他见了 yanjang不生美 感,见了“鸳鸯 ”又何尝能生美 感?要是只有汉 字才能引起美感 ,那么西洋人是 在文字上一点美 感也得不着的了 。
第二,对联这个 玩意儿是要有文 言才玩儿得起来 的。诗,语体的 也有,自然不是 你所说的诗,你 所说的诗,几言 几句,整整齐齐 ,那也是要有文 言才玩儿得起来 的。这种诗和对 ,要是用语体来 做,纵然写的是 汉字也美不到哪 儿去。
只有书法一项, 确是一种艺术。 但是这是要有写 字的天分的人, 再加上十年临池 的功夫,才会有 成就的,并不是 会写汉字的人写 出来的字都是艺 术。现在的人没 有闲功夫去练字 ,早已谈不到书 法。时势不同, 这一项艺术注定 了要衰落,关拼 音字什么事?西 洋人用拼音字, 早先也讲究书法 ,虽然不成为一 种艺术,也还有 优劣美丑可分, 可是现在也不讲 究这一套了,因 为没有练习的功 夫,因为有了打 字机,一句话因 为时势不同。要 是就少数艺术天 才而论,就是在 拼音字通行之后 ,还是会有人高 兴练习写汉字, 当它一种和实用 无关的纯粹艺术 ,或是转移方向 去学画,学雕刻 等等。附带我还 想到一点,关于 印书的字体;现 在通行的老宋体 (其实是明朝后 期才有的),实 在丑得可以。倒 是外国印书的 a,b,c,d,有时候还倒 真有很美的字体 呢。
[客 ]洋迷,洋迷 !其愚不可及也 。照你看起来, 拼音字是绝对的 好,汉字是绝对 的坏,中国非改 用拼音字不可了 ?
[主 ]天下的东西 就他本身说无所 谓好坏,有批评 的标准才有好坏 可说。用这个标 准,这样东西比 那样好;换一个 标准,也许是那 样东西比这样好 。文字是一种工 具,批评它的好 坏要拿它的用途 作标准,要问拿 来写哪一种文章 。从我一路而来 说的话,你应该 已经明白我的看 法。我的看法是 汉字的优点和文 言分不开,语体 文的长处也必须 用拼音字才能充 分发挥。汉字配 文言,拼音字配 语体,这是天造 地设的形式。事 实上,中国会有 “文言”这种问 题,主要就是因 为用的是汉字, 我在一篇论文里 讨论过。 (4) 现在社 会上文言和语体 并行,这种局面 是不会长久的, 将来的胜败也是 没有人怀疑的。 但是要是用汉字 写语体文,胜利 来得慢,而且不 完全。还有,这 种文言语体并行 的局面把大量的 困难加在现代青 年身上,是整个 社会的损失。促 使这个局面早日 了结是咱们的责 任,改用拼音字 是釜底抽薪,可 以使这个局面快 快了结。
[客 ]你且慢来“咱 们”,我对于文 言和语体的看法 根本就跟你不一 样。我认为为了 接受四千年来的 固有文化,做一 个真正的中国人 ,必须学习文言 。语体文的用处 主要在于推行国 民教育,使没有 资格深造的人获 得一种可以供他 应用的文字(我 说的资格是智力 的,不是金钱的 ),对于有资格 深造的人也不失 为一个学习文言 的阶梯。在文艺 上,多一种文体 就是拓宽几块园 地,添植几株花 草 ,也可以凑凑热 闹。如此而已。 我不能象你那样 把语体文学当作 圣经看待。
[主 ]图穷而匕首 见,你把你的真 正的主张捧出来 了。你不是要保 存汉字,你是要 恢复文言,至少 是恢复文言的主 子地位。你的话 里头的漏洞很多 ,譬如说要接受 四千年的文化作 真正的中国人必 须学习文言。你 可知道固有文化 是不等待接受, 只要你生活在那 个社会里,那个 社会的文化就会 钻进你的骨头眼 儿里去的?你能 否认那些种地的 ,打铁的,打仗 的,造飞机场的 人是真正中国人 ?你把中国人分 成两种,一种人 是只配使用一种 次等的工具的, 一种人是应该学 习两种工具,一 种在自己人里头 用,一种用来跟 另外那些人打交 道。你认为语体 文学是凑热闹的 ,不配作圣经看 待。你可知道圣 经恰恰是用语体 文写的?象这种 闭起眼睛来”认 为“,我也优为 之。我能模仿你 的调子说”“我 认为为了便于接 受世界的文化, 做一个现代的中 国人,必须学习 语体文。全国的 人一律只学习语 体文,可以使幸 而有深造机会的 人不必旷日持久 去学习另一种文 体,不幸而没有 深造机会的人可 以看得懂各色人 的文章,不受别 人的蒙蔽。在文 艺上,拿语体文 学来替代文言文 学。等于把花园 里盛时已过的枯 花败叶拔了,种 上些新鲜花草。
[客 ]你这个话就 没有漏洞?
[主 ]我早就声明 是模仿你的调子 ,这里边自然有 许多 half truth ――半真 理。这个文言语 体的问题本不在 今天讨论的范围 之内,我也不想 跟你絮叨下去。 我只打算指出一 个明显的事实, 再说几句不中听 的题外之言。我 要指出的事实是 现在的年轻人, 大概说,三十以 下的,他们的阅 读趋向,除了看 报或是为了职业 上的需要,他们 很少跟文言接触 。大学生和中学 生,都只有在教 室里被动地读一 点文言――这当 然是读不好的, 不用说――教室 之外,求知识, 找感受,他们都 只在语体的书刊 里周旋。现在中 学生不大看报, 大率只看看标题 ,为甚么?不但 是因为报纸的内 容沉闷,也因为 大多数的记事还 是用的文言,虽 然是卑之无甚高 的文言。总之, 咱们得坦白地承 认,现在的一般 青年已经几乎跟 古书绝缘。
[客 ]对于现在的 青年以及趋奉青 年的人这种重语 轻文的现象,我 是只有惋惜。有 心人应该起衰振 敝,不应该推波 助澜。
[主 ]现代的年轻 人跟古书疏远, 不但因为文字上 有隔阂,也因为 内容上有隔阂。 古人的生活经验 和他的生活经验 ,相同的固然不 少,相异的可太 多了,古代的作 品决不能象现代 的作品那样和他 “心心相印”。 我承认古代文学 里有一部分是能 够并且值得让现 代人欣赏的,但 是必须除去文字 上的障碍,要翻 译一道――即使 翻译的时候不免 有点损失,还是 非翻译不可。这 是提倡语体文的 时候早就应该做 的一件事,一向 误于认得汉字就 读得古书的错觉 ,就耽搁下来了 。
总之,一个时代 有一个时代的需 要,文学,文体 ,字体都得要适 应这个时代要求 。我刚才说过, 文字是工具,批 评工具的优劣要 拿用途作标准。 字体是如此,文 体也是如此。在 过去的中国社会 里头,汉字和文 言是很适用的一 种工具。因为那 种社会是,至少 是它的理想是, 由少数才能出众 的贤人来管理人 民大众的事情, 这少数人既然才 能出众,学习这 种繁重的工具不 至于太难,人民 大众是可使由之 不可使知之的, 根本不必读书, 文字的艰难或容 易跟他不发生关 系。同时,那个 社会是相当固定 的,几百年都没 有大变化,古代 的经验和后代的 经验相差不远, 博古就通今,那 么那种相当固定 的汉字和文言倒 是很合宜的工具 。现在的时代不 同了。大家的事 情要大家来管理 ,大家都得读书 看报写文章。同 时,社会变动非 常快,博古未必 通今。尤其是现 代各种事业没一 样不要讲效率, 处处要快,要能 机械化。在这种 社会里头,自然 是用拼音字写语 体文最合式。简 单地说,汉字加 文言,配合封建 社会加官僚政治 ,拼音字加语体 文配合工业化社 会加民主政治― ―这是现代化的 两个方面。中国 正在从前一种社 会往后一种社会 转变,这是不可 避免的也是于民 族生存有利的一 种转变。倘若咱 们要,并且咱们 能,挽狂澜于既 倒,把中国拉回 封建社会去,或 者是世界的形势 有改变的一天, 重复走上封建社 会和官僚政治的 路――你相信会 有这一天吗?― ―倘若有这个可 能,我一定跟在 你后头摇旗呐喊 保存汉字并且提 倡文言。要是咱 们明白只有随着 天然的趋势,好 好地讲求如何适 应的办法,那么 我劝老兄把小弟 的意见再平心静 气地想想。这就 是我要说的几句 不中听的题外之 言。
[客 ]你现在拉扯 上工业化,民主 化,现代化这些 大帽子来压服我 ,我也没有法子 跟你辩论下去。 你我的出发点不 同,三天三夜也 说不到一块儿。 我闲嘴饶闲舌, 有一个问题姑妄 问之:你对于一 旦改用拼音字的 过渡时期的困难 考虑过没有?这 种困难克服得了 克服不了?
[主 ]你既姑妄问 之,我也就姑妄 答之。不过这种 困难我形容起来 绝不会有你相容 起来动听,你且 说说看。
[客 ]我问你,改 用拼音字是缓进 啊还是急进?要 是暂时不废除汉 字,只是逐渐推 行拼音字,那就 一定推行不开。 因为社会上还在 通用汉字,学了 拼音字的人读不 了书,看不了报 ,没有什么用处 ,学起来就不热 心了。要是采取 急进的办法,一 下子就把汉字废 掉,全国的报纸 书刊都改用拼音 字,又使已学汉 字的人大大不便 。据说中国只有 百分之二十的人 识字,有百分之 八十的文盲。这 百分之二十的数 目虽然不大,可 是已经是三十年 来费尽九牛二虎 之力的成绩。现 在这九千万识字 的人,包括全国 的知识分子,官 吏,作家,记者 等等在内,一夜 睡醒,忽然都变 成文盲了,而同 时那三万六千万 原来的文盲又有 几个已经开了眼 了呢?这是一。 其次,就让短期 之内,无论已经 认识汉字的或是 没有认识汉字的 ,都学会了拼音 字了,你又拿些 什么书给他们读 ?那些古往今来 汗牛充栋用汉字 写的书又怎么办 ?是不是一概束 之高阁,因为已 经不合你所谓时 代的需要?你刚 才好像也提到这 个来着,我倒要 听听你的高见。
[主 ]你所说的缓 进的办法是行不 通的。可是你所 说的急进的办法 也未免过急,这 自然是你为了立 说的方便而设。 一夜功夫就把全 国的书报改用拼 音字,请问那些 写书编报的人以 及排印书报的人 从哪儿来?照我 的瞎想,在定期 改革之前得有个 预备时期。这又 可以分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 研究和实验的时 期,在这个时期 之内制定一种最 适用的拼音法式 ,编一本拼音字 字典――或者应 该编两本,一本 小一点,只收口 语里或至多是相 当有知识的人的 口语里通用的词 语,里边不附汉 字。一本大一点 ,包括许多现在 只见于书面可是 也还有希望通行 到口语里去的词 语,后头要附汉 字;小字典的用 处在教学,大字 典的用处在参考 ,是带几分临时 性,需要常常修 订的 (5)。第二个阶 段是造就推行人 才的时期,凡是 将来要教人识字 的人,如各级学 校里的教师,以 及职务上要写文 字发表的人,如 作家,记者,官 吏等等,都得在 这个时期学习拼 音字,这个时期 应该有少数拼音 字书刊,供他们 练习。到了实行 改革的时期,也 可以分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 造就拼音字读者 的时期,小学里 完全改用拼音字 ,大学中学要设 补习班,同时举 行大量的成人识 字教育,为教育 原来的文盲用, 以及各种讲习会 ,为原来认得汉 字的人用。这个 时期的一切书报 都可以或者只出 拼音字版或者兼 出汉字版,但是 除特殊的文史研 究刊物外不准只 出汉字版。政府 的公告在这个时 期之内可以两种 文字并列。这当 然多费一点事, 可是在通行两种 或三种语言的地 方,例如比利时 的一部分,加拿 大的一部分,以 及印度,爪哇, 新加坡等处,都 有这种情形。那 还是多种语言, 咱们还不过是一 种语言的两种写 法,而且还是暂 时的,不是永久 的。到了第二个 阶段,除了经过 登记的研究刊物 外,一切书报都 不准再用汉字出 版。各级学校除 大学里研习语文 的课程外,不得 再用汉字教学。 政府公告只用拼 音字,各种任官 的考试也都限用 拼音字。大功就 告成了。
还有你说的读物 问题。为了供给 拼音字的读物, 应该设立一个编 译馆。它的第一 步工作是编印拼 音字教本和补充 读本,第二步工 作是编译中小学 的各学科的教本 ,这都是要在预 备时期做了的。 第三步是翻译亟 需的普通书籍, 包括大学用书在 内。我所说的译 ,不仅是把汉字 改拼音字,是兼 有普通意义的翻 译的,因为一般 的汉字语体书不 是光拼音可以了 事的。第四步是 翻译古今文言书 籍,当然也得有 选择,有些书不 是现代大多数人 需要的可以不译 。编译馆的工作 不限于馆内的人 员,要和作家和 出版商合作,它 本身只是一个调 整的机关。尤其 第三第四步的工 作需要多方合作 ,不能草草从事 。
[客 ]真是一个美 丽的梦。美是美 极了,可惜是个 梦。雨也住了, 漏也止了,咱们 也该睡了。
[主 ]我相信有一 天咱们能看见这 个梦变成事实。
Notes
注解:
-
唐朝诗人李商隐
(大约公元 813
到858 年)
有一首叫做“夜雨寄北”的诗。诗的内容是: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 刘半农有
<<瓦釜集>>
(北新,
1926),徐志摩的硖石土白诗有<<一条金色的光痕>>.
[原来的注解,第9页右边,倒数第9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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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华>>
复刊一卷三期
<<论国文程度低落的问题>>。[原来的注解,第12页右边,第6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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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文杂志>>
3 卷1期
<<文言和白话>>,见<<吕叔湘语文论集>>
57 -76
页。[原来的注解,第16页右边,第1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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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多半的中文词典用汉字词头来排列词条。有一些更为汉字词头加上了注音,对使用者的帮助非常大。<<现代汉语词典>>
(吕叔湘主编)
是注音词典里面的一部。1966年出版的ABC汉英词典(有71,000多个词条)
和2003年出版的ABC汉英大词典(有将近200,000个词条)
都用词作为单位,按照汉语拼音的字母次序为每一个词条注音。ABC的意思是:
”根据字母次序排列的电子本”。这两部词典比较接近吕叔湘先生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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